【四】
“真是可惜……这次行动仅有那个星野纪子没有抓回来。”
“真是可惜。”
那份四年前的档案已经在警署里吃灰了,胜利与失败皆尽蒙尘。
久置不顾的东西就是这样,应当渐渐被所有人遗忘。
但就像偶尔同事会把这起大案拾起来吹牛,她也有触景生情记起她的时候。
她也不想想起她。
但是人无法命令自己不去想象一片白色的群山,就像她无法命令自己不去记起星野纪子一样。大概这就是生而为人之于禁忌,摆脱不掉。
越想忘记,越是回响。
星野纪子。
她还和她在一起时当然不这么称呼她:卧榻之上,久处之间,她叫她那几个音节要亲昵的多。
然而她只能在一根接一根的吸烟后,默默地在心里,坚持叫她的全名。
若身边有人知晓她们曾经那样缠绵过,大概会告诉她,能够放对方一条生路,已是最好。
否则还能怎样呢?
那个人大概会这样说。
否则还能怎样呢。
总比将枪口戳向对方这个结局,多了些温情。
总比让她身陷囹圄,多少有些补偿的意味。
可是从一开始就注定有些东西,还不上了。
戏假情真。
【五】
大概是行动前几天吧,星野纪子奉父亲之命要到意大利去。
她找了个托词不去,星野纪子也就信了。
那个晚上。
“你会跟我一直这样下去吧。”
“……啊?”
真琴翼转眼去寻对方的眼睛:“我也知道这样问,有点傻。而且地点大概不是很合适……”
她意有所指的视线一路往下游走,直到星野纪子大笑着将她扯进被子里。
星野纪子大概是不曾缺过伴侣的。
与我无关。真琴翼这样想,指尖绕着对方的发丝,少有的不再压抑喉间的声音。
“你什么时候说这句话都是合适的,”她蹭着她的脸,“人在花下死,命都是你的。”
“别乱说话,”真琴翼偏开头,想想,加上一句,“无论怎样,都要好好过。”
她们转过一个拐角:星野纪子的房间大概是船上最好的那种,她想。
凭栏而望海面极为广阔。
她在她身后,枪一直顶在她的背上;在她略有迟疑之时,便会狠狠的戳上来。
大概是因为怕死的缘故吧,这心慌的厉害。真琴翼想着,一勾嘴角,差点笑了出来。
自己从来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。
甚至还会为了顶在背上的枪,而真切的感到一丝悲凉。
这难道不是应得的么?
或许卧底给人的印象,都比较潇洒。
虚构的有邦德游戏花丛的从容,真实的有玛塔哈里在受刑前抛向众人的飞吻。
人们在做出生活中任何的抉择时,都自认是对的。
我也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。
【六】
“脱衣服。”
“……你要我命就拿去。”
“很多时候,回想起来以前的事,我还是蛮佩服你的,”她绕到她前面,在她胸口用枪狠狠的戳了戳,“什么时候都狠的起来。”
“……”她没有回答,抬手摁在她绕在扳机上的中指和食指,扣了下去——
然后她猛地撞在地板上,小腹一阵翻山倒海的热痛;星野纪子收回腿去,枪继续稳稳地瞄准着她。
这一枪,仍然没有子弹。
“我知道你不怕死,你肯跟我一路上来刚才没有想办法逃走——”
真琴翼骤然心下一空。
“这艘船上还有你的人吧?”
“……那又怎样。”
“行啦,认吧。”
星野纪子挨着她慢慢的坐了下来:“上船的人,我不认识的,就那么几个。如果我告诉船主你的身份,人,你是藏不住的。”
“连我这种亡命之徒都能心软,不会对同事这么心狠吧,真琴翼?”
她唇边带着丝冷笑,声音轻柔,如逢老友。
手里的枪却是沿着她的裤线一路上行,戳在她方才踹下一脚的地方——
“别躲,”她懒懒的出声,“现在,不想我在这里绑着你……”
真琴翼僵住。
冰冷的枪口挤向她腿的内侧——
“给我裸着到床上去。”
【七】
她将最后一个绳结在床头束紧,才撤下指着她脑袋的枪,缓缓起身绕到床尾去。
黑色的眼睛冰冷的不像尘世之人,缓缓地扫视过她的身体。
真琴翼终于偏过头去,目光刚触及床头柜上的药瓶——
“Coto chan*.”
真琴翼下意识的转过头去,看见星野纪子定定的望着自己,又一次拿起枪。
不过这一次是指在星野纪子自己的胸口。
她几乎要颤抖了——那昵称即使不过来源于自己的假名,曾经却只有在两个人共处一室之时——不要,不要开枪。
每扣动一次扳机,如果这次是空枪,下一次,就更加可能是子弹。
星野纪子看向她视线所指,歪了下头:“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给我留了条命啊。”
“你……”
然后她看着她手指在扳机上一锁。
她已经要惊得跳起来——绳子深深的勒进她的手脚——
星野纪子的手垂落下来。
她的西装里衬衫白净如常。
这一枪仍然不是子弹。
“……你……”
“想说什么?”她将枪扔在床尾她双腿大开的空档处,解下西装外套的扣子,随手将外套撇在地上,“我们还没赌完这一盘呢。”
星野纪子解下袖扣,挽起自己的袖子,抚了抚真琴翼的大腿,又一次拿起枪来,指向她的心口。
“这枪会不会是呢?”
是。他妈的一定要是。
真琴翼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,第一次默默祈祷——
星野纪子撇了撇嘴角,突然调转了枪口,摁下扳机——
*由于马米是卧底,这里就没有使用她本来的昵称。
【八】
“星野纪子你这个疯子!”
还好,还好不是这一枪——
“没错,你听好,”星野纪子顺了下头发,凑上前去掐起她的下巴,“人说丧家之犬总都是疯子。我这疯,又是拜谁所赐?”
真琴翼颊侧吃痛——她只能看着眼前那双眼睛——
“你给了自己两枪了,如果是赌的话,剩下两枪都是我的吧——”
“错了,”星野纪子松开她,“算上餐厅里那一枪,你现在还有一枪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觉得会不会是这一枪啊?”
她将枪口戳在她眉心之间——
“你这几年,自己受了挺多伤吧。”她的视线意有所指的在她身体上的伤口处停了下来。
“那也快要结束了。”真琴翼勉强自持,沉声回答。
头部吃子弹,一般是不会有什么痛感的——所有的感知在那一瞬间全部被撕裂——看起来惨烈无比,当事人却毫无知觉。
星野纪子闻言勾起唇角:“如果这一发是子弹的话,你这死大概也算是英烈。”
看来星野纪子是铁了心要赌——真琴翼微微阖了眼——她从来也未曾怕过,甚至于,在她的想象中,这也算是死得其所。
扳机又一次扣下去。
有那么一瞬间,真琴翼自己都感觉自己的魂灵已然飘了起来——直到星野纪子轻轻的拍了拍她的颊侧——
“你运气真好。”
星野纪子这样说。
然后她缓缓调转了枪口,似乎因为犹豫略停顿了一下,指在自己的心脏部分。
“……总之你不会自己突然求死的。”
真琴翼与她对视良久,终于忍不住问:“对不对?为我这样的……”
“可不是为你,”星野纪子低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枪口,将枪戳在她的颈侧,“你这样想,挺恶心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这条命跟你有点关系,所以,我本来也不想要。你是在同情我么?”
枪口由她的颈侧滑落至锁骨,一路沿肩部线条游走下来。
然后枪口一转,星野纪子看了眼枪口,闭上眼睛——
“不要!Non chan,不要!”
真琴翼冲口而出,她猛地挺坐起来,四肢上的绳索瞬间又把她挂落回去;她不是毫无预料对方会因为这句话停下。
“你叫我什么?”她将手里的枪重重的砸在她的胸口——疼的她闷哼一声。
疼。绳索磨蹭的手腕脚腕都是火辣辣的疼。
而且还是这般羞耻的姿态。
真琴翼拼命眨着眼睛;最终却因为对方的手指再一次触及到枪的时候,泪水猛地淌了下来。
“求你不要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?”
对方似是真的非常疑惑的样子。
你自己的性命,跑来问我一句为什么。
真琴翼咬了咬牙,偏过头,不再去看她。
行动自如的那个人笑了笑,轻柔的抹去她的泪水;她拿起那把枪来,打量了一下——
“我开了枪你也能对我说几句话的,不至于死的那么快。没关系啦。”
她的指尖触在扳机上,轻轻收了一下;片刻,狠狠的扣下扳机——
“不要!我爱你!你给我活着!天啊,你别——”
【九】
她还在她身边的时候,总是说着“在一起”、“一起生活”这样的话。
甚至从来没有“喜欢”。
枪支落在船舱的木地板上,“啪嗒”一声响。
“……你骗我?”
“因为至少这个时候,你的话大概是真的。”星野纪子挨着床沿坐下,没有去看她。
那些暗处蔓生的情感被摊开在明面上;半是羞耻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,真琴翼轻轻啜泣了起来。
“所以,你就为了求证这个……?你问……”
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,真琴翼自己知道,她是永远也不会把应当被掩藏、扼杀、埋葬的感情从坟里刨出来。
那份情感如石上青苔,逮到机会就疯长。
她咬着下唇,颊侧在枕头上蹭着,想要蹭掉满脸的泪水。
然而,想到方才那人自己指在她胸口的枪口,便又是潸然。
那个人叹息一声,转过来,趴在她的胸口,轻轻的抹去她的眼泪。
衬衫衣料带着些凉意,复而慢慢暖了过来。
“让我走吧。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。”
“不。”
“……难不成……难不成你要……”她下意识的去试探那人的目的。
“这倒是其次。只是你要意识到,这个时候,你怎么想,不重要。”
“……”她愣愣的看着她的眼睛,触到了有些想念的几丝温情。
“一点都不重要。”
那个人说完,叹息一声,手指绕上她的颈后,偏头吻住她。